2011年8月5日 星期五

永別哲學/Emil Cioran

以下文章摘錄自Emil Cioran的《解體概要》。

永別哲學/
蕭沆(Emil Cioran) 宋剛/譯

作 者1911年生於羅馬尼亞,1995年卒於巴黎,二十世紀後半重要思想家,兼擅哲學散文,作品洋溢詩意及形而上思維,主題常涵蓋死亡、絕望、孤獨、歷史、 音樂、聖靈與神秘主義。他著名的首部法文著作「解體概要」中文正體字版近由行人出版社發行,本刊特摘刊其中兩則作品,讓讀者先睹為快。  ──編者

      我背棄哲學,是在發現康德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種人性的弱點,聽不出一絲真正的哀傷以後;康德如此,所有的哲學家也都如此。相較於音樂、神秘主義和詩歌,哲 學活動源於一種業已衰減的精氣,帶著一種可疑的深刻,只在那些羞怯與溫吞之人的眼中才獨具榮耀。而且,哲學──這種沒有人情味的焦慮,這座貧血概念搭建的 避難所──正是人們逃避生命那蝕人的繁茂所使用的方法。幾乎所有哲學家最後都落得善終:這便是對哲學最為不利的一條證據。就是蘇格拉底的結局也沒有什麼悲 劇性:那不過是一場誤會,是一位教育家的死──若說尼采是瘋了,他也只是作為一位詩人和通靈者瘋的:他所贖回的是他的顫慄,不是他的思考。
        生存不能靠一些解釋來加以規避,人只能承受它、喜愛或是憎恨它、膜拜或是害怕它,只能在一種幸福與恐懼的交替當中,來回不已,表達存在本身的節奏:其搖擺、不協,其苦澀或輕靈的凶猛。       有誰在面臨一種不容辯駁的潰敗時,不管是意外還是必然,不曾舉起禱告的雙手,最後卻又只能任其落下,比哲學給的那些答案還要虛空?好像哲學的職責就在於 保護我們,但卻只在命運的坎坷還沒讓我們走投無路時能還負點責,而一旦人被迫陷入茫然,它又立刻把我們拋棄了。其實,只要看看人類的痛苦有多少進入過哲 學,就應該明白怎麼可能不會這樣呢?哲學工作沒有生命力,它只稱得上可敬而已。人當上哲學家總非出於自願,因為這是一種沒有命運的職業,只是在用一些龐大 的思想填塞一些中性而空洞的時刻,而這些時刻卻必然有悖於《舊約》、巴哈和莎士比亞。思想可曾寫出過一頁東西,達到過約伯的哀鳴、馬克白的恐懼或一曲和聲 的高度?宇宙無須討論,只能表達。而哲學卻無法表達宇宙。真正的問題,只會在看遍了或是用盡了哲學之後才能開始,只會在一本厚厚的著述的最後一章劃上了最 後一個句號,以標示哲人在未知世界面前已宣布退位之後才會開始,而我們的每時每刻卻都紮根在未知之中,我們不得不跟它搏鬥,因為它天生就比我們每日的麵包 要更為直接、更為重要。而在這裡,哲人卻離開了我們:他作為災難的死敵,跟理性一樣理智,一樣謹慎。於是陪伴我們的就只有一位老朽的鼠疫病人,一位熟知種 種夢魘的詩人和一位絕妙到超越了心靈所有空間的樂師。我們真正開始生活,只能在哲學的盡頭,在它的廢墟上;當我們明白了它可怕的虛空,知道要求它什麼都完 全無濟於事,它不會有任何幫助以後,才真正開始。
     (偉大的系統說到底都只不過是一些高明的自說自話,知道了存在的本性是在「生 命意志」、「理念」、或上帝的玩笑或是化學之中,對我們來說有什麼好處呢?這一切都不過是語詞的繁殖,精緻的意義挪移。存在厭惡詞語的擁抱,而內在體驗在 那語言無法表達的美好時刻之外,什麼也不會揭示。何況,存在本身也不過是虛無的一份野心。
     只有因為絕望,人才會去下定義。他需要一句公式,甚至是很多公式,才能給精神提供一個證明,為虛無建起一幅門面。
     無論是概念或是陶醉都沒有用,音樂將我們潛入存在的「內心」,我們卻很快就浮出了表面:幻覺的作用消失了,而知識也明顯地無用。
     我們觸摸和構想的東西,跟我們的知覺和理性都一樣地無法確定;我們能肯定的只有詞語的那個世界,可以隨意撩撥,卻完全無濟於事。存在是一個啞巴,而精神卻極為繞舌。這就是所謂的認知。
     哲學家的獨特僅止於發明詞彙。而由於面對世界也就只有那麼三、四種態度──和死亡方式的數量差不多一樣──所以,使它們顯得變化多端的那些微妙差異,不過就是些詞語的選擇,沒有什麼形而上的意義。
     我們身陷於一個滿是冗言的世界,疑問與回答在其中完全是同一回事。)


     由聖徒到犬儒
      嘲諷把一切都降低到了藉口的位置,太陽與希望除外。這兩種生命的條件,是世界與心靈的明星:一個閃閃發光,一個無影無形。一副枯骨,若是在太陽下取暖並 懷抱希望,將比一個絕望而厭惡光明的大力神更為有力;一種存在,如果完全朝著期望,將會比上帝更為強大,比生命更有活力。馬克白「對陽光過敏」,所以他是 生靈中最不濟的一個,因為真正的死亡不是腐爛,而是對一切光耀的厭惡,對一切萌芽的拒斥,對一切在幻想的溫暖下綻放的東西所懷的反感。
      人已經把在太陽下生生死死的一切都褻瀆了,卻沒能褻瀆太陽;把在希望中生生死死的一切也都踐踏了,卻無法踐踏希望。由於他不敢走得更遠,所以給自己的無 恥限定了邊界。因為一個無恥的人,如果宣稱自己是講道理的,就只可能是在言語上無恥;任何舉動都會讓他成為最矛盾的一個存在:因為誰也無法在剷除了一切迷 信之後活下去。若想走到徹底的無恥,就需要一種與神聖完全相反的努力,而且至少是同等的努力;要不就只好想像某個聖人,當他到達了修練的頂峰,卻發現自己 所受的一切辛苦原來都毫無意義──連上帝也是可笑的……。
     一個如此清醒的怪物勢必會改變生命的現實:他將會有足夠的力量和威 信,去質疑其存在的條件本身;他將不會再受自我矛盾的威脅,而且沒有任何人性的弱點能再削弱他的大膽,因為他已經拋棄了我們身不由己對自己最後的幻想所抱 有的那種宗教敬意,所以他肯定會拿他的心和太陽來開玩笑……。

 文章來源:http://blog.roodo.com/franwu/archives/6163137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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