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月25日 星期三

摘錄:《空出來的房間》


《空出來的房間》
海倫·嘉娜——著,呂玉嬋——譯,商周出版
The Spare Room by Helen Garner
作者序:我們很容易把一個將死之人的難堪言行加以矯飾,而讓關於死亡的故事變得溫暖平和。為了不要落入這樣的窠臼,我在字裡行間必須冷酷約束自己的情感。

為人準備休眠的空間是種榮幸。——Elizabeth Jolley
……抑或者,這是心傷時的表現。—— Louise Glück

“也許她就是這樣才來這裡住的,也許她希望妳就是那個人。”
“哪個人?”
“告訴她,她快要死了的那個人。


他的溫柔觸動了我,我一陣心痛。我覺得羞愧,自己居然對這裡有所懷疑和輕蔑。我對癌症了解什麽?也許這些荒謬的理論是真的有什麼道理存在,也許他們是未來的趨勢,也許李奧是錯的,維他命C確實可以縮小腫瘤。也許這些先驅冒犯了權威,所以才不得不在寒酸的私人診所治療病患,這對他們根本不公平。

“我現在期待天使隨時會從那片雲上掉下來。”她説。接著,她轉頭對我露出充滿希望的笑容。

死神在我的屋子裡,它以恐怖的力量摒棄生活。我渴望看看隔壁的孩子們,看看他們嬌小、充滿活力的身體。還不到一點,我瞪大眼睛,毫無睡意。我聽到廚房有聲音,像是輕柔的低語聲。;兩點以前我一定要睡著,一定一定要睡著。過了兩點,乾旱、難民營、垂死的地球、我所有的性格缺陷和邪念惡意都會來煩我。

一頭俏麗短髮的佩姬開了前門,妮可拉立刻鑽進去,一逕往廚房走去。她拚命擠出笑容,用最優雅的語調讃美,說得天花亂墜。一場為表現她還活著的精采演出,看得我好心煩。

佩姬看了我一眼,眼波傳送帶著的恐懼的同情,讓我覺得動搖起來。一波洶湧的疲倦從頭傳到腳,我怕自己會從凳子上滑下來,摔在剪落一地的玫瑰上頭。同一時間,我腦海中滑過一連串的念頭。死神是無法抵擋的,試圖抵擋只是白費工。死神瘋狂推入人地骨子裡,濾掉了美德,在友情中注射了毒藥,嘲笑我們的愛。

她說,當正統醫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後,往往會放棄治療,而且會如實地告訴病患,可是希歐多研究中心這種團隊,常常讓病人帶著模糊的希望依賴他們,直到生命的盡頭。
直到生命的盡頭。

高密背叛竟然帶來了興奮的解脫。

“(……)他冷不防對我說了一句:“我沒有多少時間了,對吧。”我沒有心理準備,隨便敷衍了一句話安慰他。他轉過身去,用不耐煩又輕蔑的口氣説:“妳要這麽説,那我就當真把。”我很氣自己,他給了我一個機會,我卻沒有把握。離開時,我覺得自己辜負了他,不過等回到家,我明白就算我的回答再討人厭也沒有關係,因為我們之間存在無言的了解,在那個房間裡,沒有其他人陪他,在他生命的那段時間裡,沒有其他人會那樣説。”
(……)
“妳的意思是,我必須告訴她事實,卻沒有説出來嗎?”
“也許她就是選中了妳,來負責那一項任務。”(……)“也許……不知道她自己清不清楚……她是去妳家死的。”

“我們不能忍受失去妳。我們想照顧妳,妳對我們很重要,可是妳裝出不在乎的樣子,跟我們保持距離,我們沒有機會靠近妳。妳拚命推開我們,妳讓我們覺得為妳心煩是很蠢的行為。”

接著她以沙啞的聲音説:“可是妳們看我這一輩子,我從來不想因為我自己的情緒而打擾別人。”
我們都不說話。
“不管我是難過還是害怕。沒有人想知道。”
我們還是不發一語。
“我已經學會了閉嘴,”她繼續説,“裝出樂觀的樣子。“

“死神站在一切的終點,對吧。

“一個人死掉後,”她說,“有一點點的東西會從他的身體裡飛出來。”
“嗯,”我説,“我聽過人家那樣説,這個想法很美。
“那叫做‘靈魂’。”
她抓住我的手腕,輕柔地把上面的皮膚上下推動。我感覺到那層包護自己、鬆散起皺的皮,感覺到關節的脆弱。
“每個人都會死,”她説,“我會死,依修也會死,還有奶奶,如果我們死了,妳也會死翹翹!因為妳會很難過很難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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